斫江

不明白

【弓茨】好夜晚

在某个二十岁的晚上,前同事七种茨突然找过来,和我探究关于他是不是个好人的问题。那时我跟随一位非常强力的老板做事,合作者是从少年时期就一直跟随的少爷,思维跳脱于常人之外的艺术家,当然还有我强力的老板,最后——加上一个我。七种茨则忙着唱歌、演出、搞合作、当老板,手底下管着好几票人。人人技术优越,天赋异禀,足够随时拉出来进行一场万人空巷演唱会。这样的七种茨跑来寻我,或许是看在过去的面子,强行认定我是唯一一个完整见证他波折历史的旁观者,算得上冷静与客观。又或者是相信道不证不明,非要从他社普通员工的角度研究领导者的思路。当然这都不是我需要费心操烦的事。

我不介意这种人生相谈的活动,身为一个思绪正常的青年人,我相信任何人对前路的迷茫都有迹可循,也就可以尽力去理解。当然,这并不能构成他选择半夜从窗户里爬进来的理由,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刚一见面他就能准确的抄起放在书桌上用来当镇纸的镜框砸我。既然上述理由都不成立,我拿晾衣杆做正当防卫,三两下把他打成熊猫眼同样算是理由充分且正当。

闲话少提。他跑来找我,因为事发突然,我们稍微进行了一点久违的体力训练。事后他拿毛巾捂了半小时额头,用我打算做早餐的白煮蛋揉眼睛,双管齐下也不忘讽刺我果然还是那个头脑简单不知深浅的战斗狂魔,情报缺缺,甚至不知道他这张脸明天就要参加某个决定命运的发布会,在那里他即将宣告自己成为cospro的社长,从此他确实可以按自己心意脚踏实地过活。

可你一点都不关心。

他这么说。

类似的话他跟我讲过多次,上一次大概是很多年前我即将离开训练基地的时候。那也是一个夜晚,夜色撩人,他捂着被我打出血的下巴,抱怨说为什么临别赠言也要强行带点颜色出来。我不习惯他话里的引申义,所以我打完招呼即刻离开,没有给他留下更多联想的空间。他对这事有些怨念,在他颠沛流离的时光里组织了一些针对我的报复行动,当做是我平凡学校生活中的一点调剂。他是个很好的学生,能善用我教给他的作战方式。先谋,后动。他的命运日渐趋近我又逐渐远超我的轨道。然后,在分道扬镳许久之后,我们的上司决定展开合作。

七种茨说这就叫造化弄人,我说这就叫商业协作。七种茨罕见地没有反驳,我想不只是因为他的眼睛疼。然后他坐下来,尽力平心静气,开始跟我谈论他是不是个好人的问题。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必须客观公正的评价几句。七种茨有个苦出身,经历了一个不怎么精彩的童年。这是他的人和;有张不错的脸蛋,还有更加不错的脑瓜。这是他的天时;有一说一,没有几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有能力经营一家事务所——当然,我的老板必须除外。没有几个年轻人在这个行业做得如此顺风顺水——我的老板依然除外。更没有几个年轻人有雄心壮志改变眼前腐朽的一切,并且为此不惜跟常规作战——我的老板依然除外。这算他的地利。

这样讲好像变成了我对老板的赞颂会。没错,不需质疑,我的上司确实是人中之龙,但这暂时和七种茨先生扯不上关系。我的意思是讲,在这样一个艰难的环境下,我的前同事七种茨先生,凭借一个少年兵的出身,一个平头白丁的经验,一颗不知悔改的心。依靠这样一套充满牵强附会的天时地利人和硬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这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

然而七种茨先生好像不满于此。所以他才会跑到我的住处夜半笙歌。这样说可能有些过分了。当时的画面是:他倚在我的阳台上,左手抱着膝盖,右手还在拿鸡蛋揉脸——此刻他脸上的肿胀已经消退,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青色的淤血来,表情跟着手上动作多出一点愁苦。他酝酿一些杀气腾腾,在我的注视下尽数收回去。

我点点头对他说:你这属于典型的想太多。我非常推荐你与我的另一位上司聊天,他从来话多,擅长分条梳理,你把你的困惑讲出来,既满足了他的倾诉欲望,还能帮你从各个角度分析成因,更能加深你我两校之间合作情谊。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同公司了,工作安排上明明写着你俩各自分管一个塾,为什么不趁此机会赶紧加深印象呢?

七种茨说我努力试过,耳朵疼。只是想不到伏见弓弦你也跟着受影响,讲话里废话占比以前多出太多了。

我继续点头。环境嘛,潜移默化的成分大。你怎么不聊聊看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候,有机会互相交流都是靠骨折和流血。还是说你相信身体上留存的记忆远比对话深刻,那你现在就可以把鸡蛋放下了。

我的前同事没话说了。他看着我,好像我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一种他不甚熟悉的奇妙生物。然后他叹气,把鸡蛋掰开,胡乱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还好我今天没上妆。伏见弓弦,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你这里。是我疯了,想来找你……你这蛋是不是煮过头了?

那天晚上,我跟我的前同事睡了。更准确一点,是我睡他。他喝完两杯水,异常温和的趴在我下面,因为久违的兴奋忍不住颤抖。但他闭着嘴不出声,也没摘眼镜,坚称这是他刚刚决定的习惯。这习惯并不好,每次我想绕过去亲他都会被眼镜的硬框刮脸。七种茨却比我预想的要坚持。

"这次,我要好好看清你。"

我把他翻过来,绕着圈亲他的眼睛。他被我这动作吓到了,揉着眼把我推开。"我还没有想通。"

思考是好事,在这种时候却变成坏习惯。我有点遗憾,还是盖上被子听他讲。

七种茨说,他不想害人。但坐上这个位置,需要考虑权衡的事项迅速增多。他给我比一个手势,像是烟花在眼前炸开。要保障的人多了,不能保障的人或物就多起来。七种茨说,他没办法。但看见这样的人们,总是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他来。他小时候看圣经过多,总想下意识的从日常里寻找依托。现在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水上行走,不知何时会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踏奇迹而行,转而落入现实的冰窟窿里。

我问他会不会因为这点既视感就此止步,他白我一眼,当做回答。我说,那就算了。关于这件事,大家都没答案。玄虚一点说,这就叫命。你是孤星伴月命格,得一人守一事终一生,放古代足够终老一辈子的。你找到前进方向,找到追随对象,最好方式就是从此不再自我为难。中二一点讲,你记得清自己吃过多少面包嘛。再次,回归玄虚。那我要说,你的现在并不一定是你永恒的现在,将来你也许会再次经历失意,再次陷进恐慌,再次遇上被打下悬崖一样的景况。到那个时候你有心思索也难以挣脱。

七种茨看我。伏见弓弦,他喊我名字总是带点气性。你倒是现实。

我说,这就是我坚定的生活方式,跟你的眼镜是一个道理。

七种茨说:那要是我真的坠进深渊,去迎接惩罚,你要怎么做。

讲到这里我倒是放松了。这个简单。我跟他讲:你凭什么确定我不会跟你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呢。假设地狱里有我在,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七种茨笑了,这是他那晚上第一次笑。他从床上爬下去,从我桌子上撕了张纸,大开大合地开始动笔。我瞥了一眼,看见几句骂人话,也就没了看下去的兴致。七种茨写完了,随意叠一个纸团,拉开抽屉扔进去。

"你不许看啊。"

我当然不会看。他穿好衣服,对我说再见。我说再见很好,只是下次我希望你走门。他笑我多事,转身便走。这点他和我一样,连句多余的告别话都不愿说。我把窗户关好,想一想,还是留了条缝。好与坏定义模糊,高矮胖瘦男女老少也同样粗浅。种种分类说明不了什么,我只是单纯的希望,这世界偌大,总会有属于他的一个瞬间助他得偿所愿。他会寻到他的义,寻到他的法,他值得所有名为幸福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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